新人种“龙人”现世，给我们带来了哪些启示？为什么说他是智人的“姊妹群”？“龙人”化石研究者亲自解读>>
撰文/季强（河北地质大学古生物学教授）
整理/记者 李鹏 编辑/刘昭
北京时间6月25日晚间，细胞出版社（Cell Press）旗下期刊The Innovation（中国科学院青年创新促进会青年科学家与Cell Press共同创建的综合性英文学术期刊）以封面故事形式同期发表了3篇论文，河北地质大学、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英国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三方研究人员共同报道了已知的最大的人属头骨化石——河北地质大学地球科学博物馆藏有的一块保存近乎完美的古人类化石，即哈尔滨头骨化石。因为该化石来自于龙江地区，其所代表的古人类已被命名为人属的一个新人种“龙人”。
此项研究认为，“龙人”与大荔人、金牛山人、华龙洞人、夏河人等一起构成了东亚地区特有的一个新的演化支系，该支系与智人的系统关系比尼安德特人和智人的关系更近，可能是智人最近的亲戚，这为研究智人的演化史又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我们邀请到“龙人”化石的发现者、研究者、命名者，以及三篇论文的通讯作者之一——古生物学家、河北地质大学终身特聘教授季强撰文，讲述他和“龙人”的故事。
“龙人”头骨化石并不是一个最新发掘出来的古人类化石，直到现在它的具体发现地点依旧还是一个谜团。幸运的是，我遇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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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得到的人类头骨化石
2017年下半年的一天，我在广西桂林一个很大的石头市场闲逛，这里经常会有各种各样的化石出售，希望能够有所收获。作为一个常年研究古生物的学者，这是我多年的职业习惯。在这里我遇到了一个来自黑龙江哈尔滨、以前就见过的小伙子。
“你现在还搞研究吗？”这个经常贩卖化石的小伙子问我。在得到确定的答复以后，他让我在手机上看了一张照片，这是一个人类的头骨，但从特征上看不像现代人类的。尽管此前我并没有专门深入研究过古人类，但多年古生物学研究的职业历练让我很快就认识到这个人类头骨不一般。
但我还是有些怀疑。现在化石造假太厉害，不看到实物完全判断不了它是真的还是假的。于是我就向这个小伙子提出了看实物的要求。对方要求我选个时间自己去哈尔滨看。于是，2017年底，我决定到哈尔滨走一趟。见到实物的一瞬间，我立马就确定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古人类化石。
小伙子告诉我，这个化石1933年就被他的爷爷发现，此后一直被爷爷偷偷藏匿，具体的出土地点已经无法知晓。我无法判断小伙子这种说法的真实性，甚至还有一些怀疑。但不管怎么样，化石科学研究的价值还是不能忽视。最后在我的劝说和协调下，小伙子把这个化石捐献给了河北地质大学地球科学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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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人”是与我们最接近的古人类亲戚之一
令人惊喜的是，这个头骨化石保存非常完整。很快，我就邀请中国科学院古脊椎与古人类研究所专门从事古灵长类和古人类学研究工作的倪喜军一起参与研究，倪喜军老师也是这个领域非常厉害的一个研究者。
我们的研究发现，“龙人”头骨来自一个体型健壮的成年男性个体，其年龄可能不到50岁，来自地球化学分析和地层对比的多条证据都表明，龙人头骨可能出自“中更新世”晚期的湖相地层，其年龄可能大于14.6万年，小于30.9万年。
这个“龙人”头骨有着厚而长的眉脊，比现代人更大的眼窝几乎呈方形，嘴巴宽大，牙齿也超大。并且它的颅骨穹隆低矮，没有明显的球形隆起，枕部项平面明显朝向腹面；同时它的颧骨较矮而平，具有浅的犬齿窝，吻部相对后缩，这些都是智人才具有的特征。它的脑容量也达到了1420毫升，落入智人的脑容量范围。
▲龙人头骨化石
▲龙人复原图
我们团队的研究表明，“龙人”是与我们最接近的古人类亲戚之一，甚至比尼安德特人与我们的亲缘关系还要密切，这也能够从其他部分东亚古人类群体上得到印证。这些年来，古人类学学界的主流观点认为，已经灭绝的尼安德特人是人类最近的亲戚。但是在通过对龙人、大荔人、金牛山人、华龙洞人、夏河人等东亚古人类的比较研究，倪喜军发现，这些东亚的古人类属于一个新的支系，他们是智人的姊妹群。
所谓姊妹群的关系，就是说他们有一个最近的共同祖先。目前这个共同祖先已经基本排除了尼安德特人、海德堡人，这有可能会改写人类演化史的一些内容。因为在智人走出非洲之前，龙人、大荔人、金牛山人、华龙洞人、夏河人等所属的这一支系，作为智人的姊妹群在亚洲已经演化了数十万年。这一支系很有可能在基因和文化方面影响了后期到来的智人种群。
其实早前的一些研究对这个姊妹群的存在也提供了一些启示。基因组数据表明，丹尼索瓦人曾与另一种在3万多年前生活在亚洲地区的远古人类发生过杂交，而这种如今已经绝灭的史前人类既不是现代人也不是尼安德特人，而是一种还不为我们所知道的古人类。（点击查看“丹尼索瓦人”故事）
▲龙人和他的生活环境（绘图/赵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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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堡人依旧迷雾重重
在刚开始研究“龙人”头骨化石时，倪喜军一度认为“龙人”与海德堡人有十分密切的关系。这样的联系并不令人以外，最近一些年，中国本土发现的一些古人类化石一直被推测与海德堡人有关。
海德堡人是根据1907年在德国海德堡南约6英里一河床的沙中发现的下颌骨化石所命名的古人类，大约生活在80万~30万年前。海德堡人是相对比较庞杂的一个类群。以前的研究认为，海德堡人演化出了尼安德特人和现代智人。大约在40万~30万年前，一群海德堡人离开了非洲，扩张到欧亚大陆。那些向西迁移到欧洲的人演变成尼安德特人，向东迁移到亚洲的人成为大荔人、金牛山人等古人类群体。大约在距今30万年左右，非洲海德堡人演化成智人，而后部分智人从非洲大陆走出，逐步扩散到欧亚大陆和美洲，成了现代人类的祖先，现在分子生物学的追踪也提供了充分的证据。
欧亚大陆上的海德堡人都哪里去了呢？先前的研究认为，随着尼安德特人和智人兴起，海德堡人彻底消失了。近年来丹尼索瓦人的发现，以及欧亚大陆尼安德特人和智人杂交导致基因交流证据的发现，让人类学家们意识到，欧亚大陆上古人类演化的路径比先前的认知要复杂得多。
“龙人”的最新研究揭示出东亚的人类演化实际上更加复杂。如果海德堡人不是“龙人”的祖先，那他们的祖先又是谁？他们和海德堡人又是什么样的关系？这也是我们需要解开的关键谜团。
既然“龙人”与智人密切相关，他们的后代繁衍下来了吗？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表明，包括“龙人”在内的东亚多样性很高的古人类人群走进了演化的盲端，也就是说他们最后都灭绝了，现在欧亚大陆的现代人类主体约是6万年前走出非洲的智人群体的后代。现代人类的体内也保留了很少量的东亚智人的姊妹群的基因，就像与尼安德特人的关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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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类并不是单纯从非洲走出
古人类学界的研究一般认为，人类起源于非洲，而后数次向欧亚大陆扩散，后扩散的又逐步替代先前扩散的人群。从方向上而言，一般也都是单向的扩散。
倪喜军的研究结果显示，更新世古人类可能处于相对隔离的小种群状态，但具备长距离偶然扩散、并成为建群种的能力。在非洲、亚洲和欧洲之间，古人类存在多方向的扩散，不仅仅有走出非洲，也存在走入非洲的扩散，这就是他们所建立的“穿梭扩散模型”。这一模型可以更好地解释人属物种或种群的多样性和地理分布状况。
生物地理学模拟分析的结果还表明，非洲是人类演化与扩散之“源”，而亚洲则更多的是人类演化之“汇”。也就是说，总体上看非洲是人类演化的源头，而亚洲是人类演化过程中不同人类的汇聚之地。
不过，东亚的古人类群体都曾经向哪些方向扩散？对整个人类的演化都带来了哪些影响？目前依旧还是一团迷雾。
因为现在我们还没有对“龙人”头骨在古DNA以及蛋白质方面进行深入的研究，缺乏DNA方面的证据，还不能推测龙人与所谓的丹尼索瓦人的关系，但我们希望不久以后能够得到一些确切的答案，这也将为我们更加准确地判定人类起源打开一扇新的天窗。